打印

[架空历史] 大官人(4月18日 更新至“第1045章 来人”)

0
  第五二九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!

  
      开场白之后,王贤强调日后赏罚分明、令行禁止,违令者严惩不贷,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,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。但下一刻,他宣布……或者说强调了一条命令,一下令场中开了锅。

      “自今日起,但凡北镇抚司拿人,必须持圣旨或者驾帖”王贤大声道:“但凡没有这两样凭据,想要私拿人犯者,本官不认,诏狱不收,还要将你吃不了兜着走”顿一下,他沉声道:“我说到做到”

      此言一出,场中众官兵皆面色惊异,其实这对他们来说,没什么影响。但这对纪都督和他的徒子徒孙,影响可就大了去了……虽然当初重开锦衣卫时,就有这样的规定,但纪纲从来没当回事儿,因为驾帖这东西,并不掌握在北镇抚司手里,也不在锦衣卫手中,而是归刑科管。堂堂锦衣卫要抓人,还得经过区区刑科给事中管,这让心高气傲的纪都督如何接受。后来趁着蔓抄,,突破了这条规定,将下令抓人的权力抓在自己手中,只需要关白刑科即可。

      现在王贤竟然甫一上任,就摆出从纪都督手中收权的架势,这分明是老寿星吃砒霜——活得不耐烦了啊

      王贤环视着一双双或是质疑、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睛,就是没看到有对自己抱以信心的。他冷笑一声,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:“胆敢以身试法者,知情不报者,我保准让你悔青了肠子”说着一拂袖,丢下哗然一片的众官兵,回二堂去了。

      北镇抚司大门外,李春并一众去锦衣卫衙门点卯的军官,已经在紧闭的大门外叫门多时了,然而大门紧闭,一直没人应声。此时大街上车水马龙,已经很是热闹了,来来往往的人群偷瞧着这群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镇抚司军官,心说怎么连家门都进不去了?不知道这是闹哪出。

      李春等人羞得面红耳赤,正要负气离去,向老祖宗告状,突然听大门吱嘎一声,缓缓敞开,一名看着眼生的黑脸百户,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
      “你是何人,为何白日里紧闭大门?”李春边上一名姓胡的千户,黑着脸呵斥起来。

      那百户却轻蔑的扫视他一眼,冷声道:“本官是谁不重要,重要的是诸位都迟到了”说着朝身后方向一拱手道:“奉镇抚大人命,卯时一刻未到者,一律关在门外”

      “我们去本卫衙门点卯去了”李春等人觉着这王贤简直荒谬之极,“难道镇抚大人能大过大都督?”

      “镇抚大人正是为了避免时间上的冲突,特将点卯时间延后三刻钟,尔等若非心怀懈怠,那边一结束赶回来绰绰有余”那百户正是二黑,他冷面相对道:“现在你们这样的表现,说明你们根本将镇抚大人的命令,当成耳旁风了

      “我们根本没接到命令好吧”众将显示觉着荒谬之极,却又觉着这对话怎生如此耳熟?转念一想,才意识到这是早些时候,纪都督用来刁难王贤的。倒是六月债、还得快,可冤有头债有主,你朝我们发作什么?莫非专捡软柿子捏?

      他们还真猜对了,王贤就是要把他们这些软柿子捏得汁水四溅,才能让一众宵小不敢轻举妄动。不然照今天这架势,他整天光对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疲于招架,非得被折腾成神经病不行……

      当李春等官员面有愤愤之色的站在堂下时,王贤已经端坐在大案后,一张年轻的脸上写满威严之色,目光冷冷扫过众人:“我要是打你们板子,服还是不服?”

      “……”李春等人心里憋火,闷声道:“不服……”

      “为什么不服?”王贤问道。

      “这是不预而惩……”众人小声道。

      “说得好,不预而惩。”王贤那张冷脸上,挤出一丝笑容道:“那本官的奏章上,尔等可愿意署名?”

      “什么奏章?”李春等人明知故问道。

      “说明今日早些时候,在锦衣卫衙门发生的状况。”王贤淡淡道:“纪都督公然设局陷害本官,并意图将本官杖毙在堂下,本官迫不得已才把枪自卫……这就是今日发生的实情。”

      “这……”李春等人登时郁闷道:“大人,我们万万不敢联名。”

      “为何?”王贤冷冷瞥众人一眼道:“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么?”

      众人哪敢说‘不是,,他们不承认纪都督对王贤‘不预而惩,,就没道理说王贤不预而惩……可谁敢在上头署名?就算纪都督相信他们是权宜之计,也会给他们扣上‘首鼠两端,的帽子,那等于给前程判了死刑。

      一众军官都把目光投向李春,实指望副镇抚大人能替他们顶住,李春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大人所言,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吧?”

      “哦,你说我哪里夸大了?”王贤一副探究的神情道,。

      “纪都督当时只想对大人略施薄惩而已,绝无置大人于死地的意思。”李春于笑两声道:“大人是堂堂四品镇抚,纪都督怎么可能乱来呢?”

      “说得好,那本官也对你略施薄惩,如何?”王贤皮笑肉不笑起来道:“放心,你是堂堂五品副镇抚,我怎么可能乱来呢?”

      看到王贤眼中的冷意,李春不禁打个寒噤道:“大人,本卫军官就算犯错要打板子,也是南镇抚司的事。北镇抚司无权……”

      “但北镇抚司有家法”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,朱六爷出现在王贤身边:“胆敢不敬上官、目无纲常者,可先打后报”

      “六爷,您怎么来了……”堂下中军官忙向老上司躬身施礼。其中许多人都是朱六一手提拔起来的,本来以为老恩主和王贤必然势不两立,这才向李春靠拢过来,谁知看情况,似乎不是这样……

      “哼,”朱六爷怒哼一声,在王贤身边的圈椅上坐下,手里转着两个两个锃亮的铁球,啐道:“要不是王老弟叫我来,老夫还不知道,我前脚刚离开坐了十几年的签押房,后脚就被你们泼屎泼尿。”说着把铁球捏得咯咯作响,恨声道:“谁跟老夫有这么大仇,站出来说道说道”

      军队,尤其是锦衣卫,是个特别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,朱六爷虽然退了,但十几年的余威犹在,震慑力比故作凶恶的王贤大多了,众人全都缩头缩脑,没人敢抬头应声……那几个于这事儿的军官更是悔青了肠子,当初光想着恶心王贤了,谁知道先把老大人给恶心到了。

      “季三,你说”见没人看口,朱六爷点名道:“没有老子,你当年就饿死在大街上了,是不是你小子狼心狗肺于的”

      “不是”那叫季三的百户忙上前给朱六爷磕头道:“俺是打死不会对不起六爷的”

      “那你说是谁于的?”朱六爷探出身子,逼问道。

      “是……”季三想说不知道,但在朱六爷的逼视下,居然不敢撒谎,声如蚊鸣道:“是张狗子他们几个于的,他们却不是要针对六爷,没说要给新来的大人个下马威……”

      张狗子几个百户,恨不得掐死季三,你供出我们来也就罢了,于嘛还要替我们解释?不知道姓王的才是想要我们命的啊?

      ‘啪,得一声,王贤重重一拍醒木,怒声道:“张狗子何在?”

      “是,是下官……”那叫张狗子的也是个百户,赶忙给王贤磕头如捣蒜,“下官一时吃了猪油蒙了心,请大人责罚。”

      “还有谁?”王贤冷冷道:“季三说的可是]几个,……”

      张狗子这时候才知道说漏了嘴,后悔也没用了,只好把头低到胸口去。北镇抚司的军官还都算是纯爷们,怕被同僚瞧不起,两个参与此事的军官出列,跪在那张狗子身边,闷声道:“我们认罚”

      “好,拖下去,杖责十九”王贤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火签,往堂下一丢。听他报出的杖数,众军官心中大骂biantai……原来为了防止公报私仇,锦衣卫各司执行家法时,规定杖二十、笞四十以上,都要先向南镇抚司报告,由南镇抚司行刑。王贤竟然命杖责十九,乃是把手里的权力用到顶格,多一杖都是违规

      行刑的锦衣力士,却不是原先北镇抚司的人,而是王贤的卫士充任,这让三名受刑军官感到一丝恐惧……他们太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了,悠着打的话,八十杖不伤筋动骨,往死里打的话,十杖就能打得非死即残。不过好在他们都是有练过的,应该死不了人吧……

      三人被周勇等人拖出堂去,往席子一丢,脱了裤子,用麻袋片子一包,举杖便打,杖声沉闷、并不响亮。才打了两棍子,三名练过硬气功的军官,却杀猪般的惨嚎起来……

      堂上李春等人也听得面色惨白,他们都是行家,能听出现在的打法,正是最狠毒的一种……一棍子就能骨折筋断,外头却看不出来。他们互相望望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惧色,姓王的这是要杀人立威啊

      果然,才打了十杖,三人就没了声响,待十九杖打完,锦衣力士进来禀报道:“三人都晕死过去。”

      李春等人却暗暗咬牙痛恨道,什么晕死过去,分明就是打死了好么就算不死,下半辈子也残疾了。他们实在想不到,王贤居然是如此狠毒之人,仅仅因为这点小事,就杖杀了三名军官。

      “拖出去,让家属来接人。”王贤却面无表情的吩咐一声,就像踩死只蚂蚁一样,又转头望向李春等人道:“署名”

TOP

0
  第五三零章 快刀斩乱麻

  
      时至此刻,在李春等人心目中,王贤已经和绝世凶人划等号了。

      得罪了纪纲丢官,得罪了王贤要命,这道选择题如此容易,就连李春都在犹豫再三后,选择了在奏章上署名。心说大不了回头去求求庄夫子,请他在老祖宗面前美言几句,也就过去了。

      看着奏章上密密麻麻的名字,王贤嘴角挂起一丝轻笑,这就是投名状,虽然不能让这帮家伙投靠自己,却能让纪纲恶心他们……因为这份奏章根本不是寄往通政司的,而是送往锦衣卫衙门。下午时分,就会摆在纪都督的案头,要不要交给皇帝,全由纪纲自己看着办。

      揭过这一页,王贤看着已经噤若寒蝉的众部下道:“我听说有一段词,单说北镇抚司的诸位大能,说是‘四大金刚八大锤,十大凶神十神通,十六小鬼最难缠。,说是这四十八位神神鬼鬼把持了北镇抚司。”说着如数家珍道:“据说四大金刚八大锤是抓人的,不管到了什么人家,先拿钱财,给钱少了,就把人家砸个稀烂,不给钱的,连人一起打了。八大锤还管着打杀威棒,犯人拿到衙门,打成什么样,全看钱多钱少。给的钱多,当天就能下地,给的钱少,得养上一两个月,若是不给钱的,直接打死打残也不在话下。十大凶神是行刑的,什么炮烙、刷肠,滚砧板,你要是拿不出钱,就等着在活地狱里埋怨爹娘为嘛把你生出来吧。至于十大神通则是教你如何翻供的,即使是全输的官司,经他们运作就可全赢。什么做假证、改口供,经他们之手便可天衣无缝至于十六小鬼则是诏狱里的十六个狱霸,有道是阎王好过、小鬼难缠。他们治人,什么法子都使得出来。那些钦犯不把这些小鬼伺候好了,管保天天生不如死这四十八路神神鬼鬼,都是京城本地人,父辈上的交情,又结拜成亲上加亲的于系,把个北镇抚司经营成铁板一块,谁也斗不过他们哪怕是镇抚使,也只能和他们商量着来。”

      “说不得,本官这个外来户,更得好好巴结着这些神神鬼鬼。”一番话道尽了北镇抚司的魑魅魍魉。王贤说完目光冷冷扫过众人道:“不知道诸位是哪尊神哪只鬼呢?”

      众军官的头低得更低了,他们十有**就在其列,万万想不到王贤已经摸得底透了。但心下还是大定,暗道你小子知道就好,惹恼了我们,北镇抚司就等着瘫痪,你就等着状况百出,让皇上厌弃吧

      “不过本官就是不信邪”孰料王贤却咯咯一笑,亮出森白的牙齿道:“山西的神神鬼鬼岂是个小小的北镇抚司可比,还不是被本官杀得于于净净”他剑眉一挑道:“不服的尽管来,看看是本官的刀快,还是你们的脖子硬”说着一挥手道:“都滚蛋吧”

      众军官只好怏怏退下,心说人家都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,这姓王的倒好,光死命抽巴掌了,竟是一点甜头都不给

      就连朱六爷都有点担心,待众人退下,轻声道:“锦衣卫差事繁重,老弟单枪匹马,最后差事还不落在这帮人头上?他们要是存心给老弟使坏,老弟就难看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呵呵。”王贤却狞笑一声道:“那就把这帮孙子全都于掉”

      “那北镇抚司的差事谁来做?”朱六爷不信道。

      “老兄,我可不是单枪匹马”王贤笑起来道:“我手里的军官比他们强之百倍”

      “啊?”朱六爷目瞪口呆,他想不到王贤竟打的是彻底清洗的主意。“且不说人事权不在你手里,单说这种全面换血,太容易惹祸上身了”

      “北镇抚司已经烂透了”王贤却面容坚定道:“这帮恶棍已经一个个贼人成精、狼心狗肺,早就把北镇抚司把诏狱当成自家的营生了。所以老哥你才会有心无力,倒也不全是纪纲在作祟。”说着自嘲一笑道:“我自问本事远比不上老哥,如何能降服这些妖魔鬼怪?只能另起炉灶,就不信蒸不熟北镇抚司这锅馒头”

      “果然是”朱六爷咽口吐沫道:“后生可畏啊”他终于明白王贤为何要在锦衣卫衙门发飙了。其实当时换成任何一人也只能先忍下再说,毕竟你日后还要在锦衣卫的队伍里混,和龙头老大撕破脸的话,日后就等着被各种打压收拾吧。

      但王贤偏偏就撕了纪纲的脸,还掏出枪来逼着他,让双方彻彻底底没有一点缓转的余地,只能楚河汉界、两军对垒,厮杀个你死我活了

      当时他还觉着王贤是少年心性,不知天高地厚,现在才知道,原来这小子存了让北镇抚司自立门户的心思。而且不得不承认,他眼光毒辣的很,只是听自己介绍了几次,就抓到了问题的要害——驾帖。理论上,只要严格执行驾帖拿人,杜绝私设公堂,就能斩断纪纲伸向北镇抚司的手。

      而王贤和纪纲势成水火,也让北镇抚司和锦衣卫的联系降到最低。还是理论上,纪纲管不到王贤的手下。他的一切命令都应该下达给王贤,哪怕是副镇抚使,也需要王贤转达命令才行。当然若那‘四大金刚八大锤,十大凶神十神通,之流仍盘踞北镇抚司衙门,王贤是绝对摆脱不了掣肘的,更遑论独立。

      结果这个疯子竟要另起炉灶,把所有异己全都清除……这真是一部二十一史,不知从何说起。朱六爷看了一辈子戏文,都没见过这样疯狂的一出。但推敲起来,却又发现王贤一步步合情合理,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……

      难不成要向纪纲低头?以双方势成水火的关系,你再委屈也求不到全。只能让人家仗着上司的权威,一点点的点兑,一步步的进逼,直到退无可退、身无立锥之地。还不如借机斩断锦衣卫衙门和北镇抚司千丝万缕的联系,把权力收回来,和纪纲来一场硬碰硬呢

      这些门门道道,仅是想想就足以⊥人血脉贲张,朱六爷不禁暗暗感叹,年轻就是好啊,可以这样轻狂不计后果……

      送走了朱六爷,王贤再次来到诏狱,但这次的目标不是那些太子党官员,而是其它犯人。诏狱里恶臭熏天、肮脏不堪,除了犯人没办法,连看守都不愿意在里面多待,然而王贤却在里头待了一天yiye。他仔细盘问了许多犯人,耐心听他们陈述冤情,然后一一记录下来,认真比对卷宗盘查。

      卷宗是王贤提前让吴为拿到手的,上面是北镇抚司已经断完的案子,如果犯人喊冤,王贤让他们指出卷宗上的不实之处,将来查对之后坐实罪名,就是他大清洗的证据。是以这个活王贤做的极细,好在他手下周勇等人,都是公门出身,做这个并不外行,为王贤分担了很大一块。

      等到天亮,王贤才从人间地狱似的诏狱出来,所有人都使劲呼气,想让外面清冽的空气,把胸中憋了一宿的浊气换掉。王贤命人将诏狱看好,回到重兵把守的档案库,对在那里整理卷宗的吴为道:“不愧是国家级选手,确实比我爹那帮人水平高多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呵呵……”吴为笑笑道:“确实有水平,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,文书一应居前,一点都看不出破绽,想整治他们根本没门。

      “没门有窗户,”王贤冷却笑道:“冤狱就是冤狱,不可能天衣无缝。而且他们作假的手段,已经变成白纸黑字,留在这些卷宗上,犯人看了一目了然,把作假的地方全都指出来”说着傲然一笑道:“海底捞针咱们没那本事,按图索骥还是不成问题的。”

      “是啊,谁也想不到大人能先把卷宗扣了,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到诏狱中寻访冤狱。”吴为钦佩道:“这样一来,魑魅魍魉们只能现行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哈哈哈。”王贤朗声笑起来道:“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”

      当天点卯,李春等人一个不落,都早早就等在堂下,见王贤还没来,众人便小声说起话来。

      “原来李狗儿三个只是被打昏了,根本没有生命危险。”有人叹气道。

      “弄了半天,昨天王镇抚是诈唬咱们呢。”这话引起更多叹气声:“可笑咱们这些自诩老手的,都被糊弄了,傻乎乎在奏章上联名。现在那奏章,就摆在老祖宗案头呢。”

      “老祖宗肯定很生气吧?”目前为止,这还是众人最担心的问题。

      “老祖宗倒没发作,只是冷笑连连,说了几声很好。”消息灵通人士道:“也不知是说咱们还是说王镇抚。”

      众人倒宁愿纪纲发作,发作出来也就完了,这样憋在心里,肯定把大伙记恨上了。

      正在议论纷纷之际,突然有人低声喊了句,镇抚来了,登时满堂皆寂,针落可闻……

TOP

0
  第五三一章 你有张良计,我有过桥梯

  
  不能让下属尊敬你,就让他们怕你吧。
  
  王贤冷着脸就坐,目光扫过哪里,哪里就齐刷刷低头,他这才收回目光,扫过面前的大案,只见正中摆着一份文书,落款是南镇抚司。
  
  王贤信手翻开,只见上头赫然是南镇抚司行文各司,告知从即日起向各司派驻一名委员,一切触犯法条行为,需由该委员裁量后决定,禁止各司擅自执行家法,否则严惩不贷云云。
  
  “反应挺快啊。”王贤知道这是示威呢,不禁暗暗冷笑,怪不得这帮家伙又想拿乔呢!说完看看堂下道:“南司委员何在?”
  
  “下官陈武拜见大人。”一名锦衣卫千户出列,向王贤抱拳。虽然王贤管不着他,但他依然不敢造次……昨日王贤在锦衣卫衙门枪指纪都督,他可是在场的,当时就被这凶神震慑了。虽说自己也算是纪都督派来的上差,但估计在王贤眼里,也就是浮云一般。这次陈千户硬着头皮过来,也是打定了主意,只要王贤不再乱用刑,他便装孙子到底。
  
  “给陈委员看座。”王贤倒还客气,让陈千户受宠若惊,忙道自己站着就行。
  
  “让你坐你就坐!”王贤把脸一沉,陈千户赶忙一屁股坐下。
  
  王贤看看堂下暗暗偷瞄自己的李春等人,知道昨天自己一番毫不留情的点兑,必然让这些人生出两种心思,一种是朱六爷的门人,见自家恩主和新任镇抚使竟穿了一条裤子,自然要等等看看再说。另一种就是李春之流,知道王贤必然要收拾他们,自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,憋着劲儿要跟他对着干一场。
  
  王贤想的一点错没有,却说昨日散衙后,李春和一众心腹爪牙……也就是‘四大金刚八大锤,十大凶神十神通’之流,齐聚衙门对面的酒楼刘伶醉,占了整层三楼,把闲杂人等都撵下去,坐了整整五张桌子。
  
  这五桌人便是李春在北镇抚司的同党了,往日里耀武扬威、风光的不得了,这会儿坐在桌边却一个个面色发白、口中发干,满桌子酒菜没人动一筷子。
  
  “都给那厮吓着呢?”李春其实也很怵头,他的职位决定了,他必须站在和王贤冲突的最前线,一想到那个凶神连纪都督都敢威胁,他就腿肚子直转筋。但此刻不能坠了士气,还得给众人打气道:“还是你们觉着,他能斗得过老祖宗?”
  
  “那不可能。”众人对纪纲十几年的信心,早就坚如磐石了。
  
  “当然不可能!老祖宗这些年和善了,有人就以为他是吃素的了,”李春感觉自己的信心也强了点,尽量摆出一副蔑视的姿态道:“姓王的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贼,咱们见的还少?哪个不是一上来耀武扬威,转眼就被老祖宗像捏臭虫一样捏死?!”
  
  “是啊。”众人都是锦衣卫的老人了,这十来年里,见了多少内斗?哪次不是老祖宗完胜告终?想到老祖宗是个敢在皇宫门口给阳武侯开瓢的绝世凶人,就觉着王贤还真是在作死。
  
  “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,老祖宗是锦衣卫都督,比姓王的何止官大七级?北镇抚司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衙门,有的是法子收拾他,他却没法反抗。”李春越说越来劲道:“比如说今天他钻了空子,用家法处罚了张狗子、李狗儿他们三个,老祖宗只消一道领旨,就能让南司禁了他的家法。再比如他敢拿铳指着老祖宗,南镇抚司就能请旨办了他!”
  
  众人听得点头连连,那被王贤严重摧残的小心灵,终于渐渐复苏起来,纷纷笑道:“就是,还反了天了他!敢惹咱们老祖宗!”“别说老祖宗了,就是咱们他也惹不起!惹火了咱们就一起撂挑子,让他一个人玩去吧!”“就是,给他下几个套子,让他在皇上面前出几次丑,保准他吃不了兜着走!”
  
  大厅中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,众人就要商量着明天一起罢工,然而这时突然有人说了句:“不过,本司的档案被他一体锁锢,他又将诏狱也封了,姓王的是不是要翻案啊?”
  
  刚开心起来的众人,心下登时咯噔一声,全都呆住了。正如王贤所说,他们是团伙作案,分工明确、利益均沾,要真让他查出几个冤案来,那真是拔出萝h带起泥,一个都跑不了。
  
  那到底有没有冤案呢?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,估计窦娥到了这里,都会感觉心态平衡很多。不过正如吴为感叹,这帮人都是常年做这个老手了,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、文书一应俱全,一点都看不出破绽。
  
  其实来之前,他们就知道王贤把档案库给封了,但他们还能坐得住,总觉着王贤一个菜鸟,想从文书上捉住他们的马脚,根本没门。但现在又听说王贤将诏狱也封了,登时就慌了神,这根本不是菜鸟的行径,而是老鸟的手段啊!
  
  见刚刚鼓起点的士气,一下又跌入低谷,把李春郁闷的够呛,咳嗽两声道:“慌什么,天塌不下来。都是办死的陈年旧案了,有那么好翻案么?”说着冷笑一声道:“有道是新官不翻旧官的账,他一点面子不给朱六爷,六爷还能跟他穿一条裤子?这不是把人往咱们这边推么?”
  
  “还是小心为上。”众人坏事做得太多,总是心里惴惴。
  
  “放心,回头我去请示一下老祖宗,请庄夫子拿拿主意。”李春这么一说,众人竟都催促他快去快回,早点有个主意,大家也好放心。
  
  李春只好离席去往夫子庙纪纲的府邸,小心翼翼来到后花园,便见纪纲正在和庄夫子下围棋,暖亭里焚着香,纪都督轻裘语带,面容沉静,浑然看不出半分羞恼之色。
  
  李春耐着性子侍立在一旁,一直看到纪纲险胜,庄夫子一脸懊恼的复盘。纪都督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道:“李春来了?”
  
  “是,老祖宗。”李春赶忙给纪纲行礼。
  
  “有事儿么?”纪纲端起茶杯,轻呷一口道。
  
  “是,老祖宗。那王贤回衙后又生出许多事端?”李春忙轻声道。
  
  “他又干什么了?”纪纲极力想保持镇定,但捏着杯子的手背凸起的青筋,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。
  
  李春便将王贤这一天干得好事儿,讲给纪纲知道。纪纲开始听王贤将许应先的兵抓起来,倒吊在院子里还能忍得住,待听到他险些杖毙三名军官,又逼着李春他们在奏章上署名,还查扣了北镇抚司的卷宗,封了诏狱……他终于是忍不住摔了杯子。“真是欺人太甚!真以为老子是吃斋的么!”
  
  “都督稍安勿躁,”庄敬忙劝道:“多行不义必自毙,王贤这是自取灭亡罢了。”顿一下道:“再说皇上最多下月就去北京了,到时候都督还不随意收拾他?”
  
  “但这一个月,就够他坏事儿的了!”纪纲气哼哼道:“必须阻止他再折腾下去!”他的担心跟那些神神鬼鬼一样,就是之前坏事儿做得太多,唯恐被王贤抓住马脚。
  
  “这个却是不难。”庄敬笑起来道:“王贤不是要平反冤狱么,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可被老虎咬死的都是牛犊子。”说着笑容渐冷道:“冤狱是那么好平反的么?那都是一个个黑窟窿,有的可以碰,有的不能碰,有的沾上了就甩不掉!”
  
  “你是说……”纪纲也明白了,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道:“那个案子?”
  
  “不错,就是那个案子。”庄敬桀桀笑起来道:“他不是要平反冤狱么?总不能由着他挑肥拣瘦吧?那个案子摆到面前他接不接?不接就别问别的案子,接……就等着陷入麻烦吧。”
  
  纪纲也哈哈大笑起来,却把一边的李春给弄懵了,小心翼翼问道:“到底哪个案子?”
  
  “你前年干得那档子好事儿,”纪纲冷冷瞥他一样:“还是老子给他擦的屁股!”
  
  “是那个水车巷杀人案?”李春恍然道。
  
  “不错。”庄敬点点头道。
  
  “可人犯都已经杀头的杀头,流放的流放,并不在诏狱里啊。”李春不得不提醒二位大人道。
  
  “那个严郎中的妻子还在京里,”庄敬淡淡道:“年前还想告御状来着。”
  
  “夫子的意思是?”李春终于有些懂了。
  
  “不错,你找个人去告诉刘氏,就说新任北镇抚司镇抚大人要平反冤狱,命有冤的到衙门伸冤。”庄敬阴测测道:“王青天不能不受理吧?受理了就有好戏看了……”
  
  “夫子真是高明!”李春越想越觉着此计甚妙,不禁竖起了大拇指。又想起一事,忙禀报道:“对了,诏狱的小魏子禀报说,王贤巡视了诏狱,将一干太子党从地牢转移到了地上,全都换成最好的牢房……”
  
  “你看看,这才一天不到,咱们的王青天干了多少好事。”纪纲气极反笑道:“这些账我都给他记着,但愿他一直有皇上罩着,哪天他惹到皇帝,就等着新账旧账一起算吧!
  
  “他巡视诏狱的话,应该发现解缙已经死了吧?”这时候庄夫子问道。

TOP

0
  第五三四章 张狗子

  
      严郎中的意见,很快得到了刑部堂官的支持,命他复审此案。严郎中接令后,调取了存在江宁县衙的物证,印证之前的猜测。

      因为六月天热,尸体不能在验尸房停放太久,死者已经下葬,想要开棺验尸会遇到很大阻力。若存在真凶的话,还会引起jǐng惕。严郎中只好退而求其次,先观察起当初仵作从死者创口拓出的拓片,发现确实是利刃刺入造成,绝非镰刀可以造成的。

      而且那被定为凶器的镰刀上,只有淡绿sè的水槽痕迹,并无一丝血迹。从初审的结论看,齐大柱应该是杀人之后马上逃走的,根本没时间清洗凶器,这么大的漏洞都能被江宁知县无视,严郎中简直无言以对。

      还有那件血衣,虽然被水浸泡过,但依然能清晰看出,血迹主要在两袖和下襟底部,大片前襟却是于净的,而以死者伤口的形状和位置看,凶手是用尖刀正面刺入,鲜血会呈喷shè状,溅在凶手的前襟上,而袖子和下摆不大可能沾满血。反而如那齐大柱先前供述,称自己因为天黑被尸体绊倒后,摸索着发现了死者才吓跑了,更加切合证据。何况死者与齐大柱并不认识,最基本的杀人动机都不存在,怎么会突然下此毒手o

      有了这些观察,他确定凶器血衣血靴都不足为证,那江宁知县很可能铸造了一起冤案。为了查清真相,他没有马上开堂问案,而是微服查访了一下水车巷的四邻。通过对死者街坊旁敲侧击,他得知那张马氏是个苦命人,二十多岁守寡后,含辛茹苦把唯一的儿子张狗子拉扯大,本来想终于能松口气了,谁知那个儿子又不争气,整ri里游手好闲、不务正业,还时常偷拿张马氏辛辛苦苦攒的两个棺材本。为此母子俩反目成仇,没少吵架,她甚至还挨过逆子的打。

      严郎中通过仔细查访张家的邻居,终于套出一条关键信息——张马氏遇害当天半夜,曾和张狗子发生激烈的争吵,把四邻都吵醒了。不过大伙儿害怕张狗子这个凶人,都没有敢出来劝的,后来听到声音没了,以为这娘俩结束争吵睡下了,谁知第二天张母便遇害了……严郎中又询问争吵内容,邻居们也没听真切,好像是你不能拿,、你松手,之类的……

      “张马氏的儿子叫张狗子?”看到这,王贤突然愣住了,“这名字耳熟。

      “昨天吃杖的三人之一,就叫这个名字。”吴为道。

      “有点意思啊……”王贤摸着下巴喃喃说道,继续看下去:

      张狗子当时身份是北镇抚司的密探。锦衣卫之所以能监视天下,尤其是京城的风吹草动,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,关键就在于无处不在的密探。尤其是那些游手好闲、消息灵通的无赖闲汉,基本上都和锦衣卫有勾搭,靠出卖消息换点酒钱piáo资什么的。

      这些密探不算锦衣卫的人,只是锦衣卫养的狗罢了。但张狗子却创造了一个奇迹,他竟然成为了正式的锦衣卫,而且一下就成了军官……虽然是只管十个人的小旗,但这仍比王贤一下子当上北镇抚司镇抚还让人惊奇。

      这个天翻地覆的变化,恰巧发生在张母遇害之后不久,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,不仅让王贤这个yīn谋论者感到好奇,也引起了严郎中的注意。严郎中是十几年的老刑部了,也有自己的‘暗桩,,他出钱让人去打探,张狗子骤然暴发的原因。他知道这不难打探,因为那些密探还有锦衣卫的普通力士、校尉,一下都被张狗子压到下面去,肯定有人不忿,不用问都会好好说道说道。

      果然,很快就有了结果……原来张狗子将一样传家宝送给了北镇抚司副镇抚李chūn,以李chūn的权势,想把张狗子弄成正式的锦衣卫,再给他个小官做,自然易如反掌。不愧是专门打探消息的锦衣卫,甚至有人连那传家宝是什么都打探出来了……据说是元朝皇宫里流出来的一个碧玉西瓜。说是张狗子的nǎinǎi曾在元朝宫中做过女官,兵荒马乱之际偷出来。

      严郎中向张家的邻居求证,邻居们没听说过什么碧玉西瓜,但是确认了张狗子的nǎinǎi,的确是从元朝宫里出来的。

      如此一来,严郎中将张狗子视为头号嫌疑对象,但无奈案发已经月余,张狗子又是锦衣卫,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,肯定已经将罪证湮灭。不过严郎中凭着丰富的经验,却不把这点困难放在眼里。他让人找来一把锦衣卫的制式短刀……就是小一号的绣chūn刀,专供密探防身用。比对之后发现,死者的创口,就是这种武器造成的

      严郎中又不声不响的派了两名水xing超群的于练捕快,命他们扮成游泳消暑之人,下到距离案发现场几步之外的湖中寻找,竟真的在岸边不远处的水草从中找到了一把尖刀。带回来一看,正是锦衣卫的制式断刃。而且虽然在水底浸泡多ri,但在粗线缠绕的刀柄上,仍能找到淡淡的血迹。

      而且刀把上还有编号,只要比对锦衣卫的配发记录,就能找到刀的主人

      至此严郎中终于有底气重申此案,他突然下令传唤张狗子。张狗子已经是锦衣卫的军官,捕快自然不敢拿他,只能把他请过来。一开始张狗子神态倨傲,一脸不耐烦道,案子已经了解了,还叫本官来作甚?

      “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求证?”严郎中不动声sè道:“案发当夜你在哪里?”

      “早说过了,我在外头吃酒。”张狗子道。

      “在哪里?和什么人?”

      “鱼羊居二楼秋菊单间,和我几个兄弟。”张狗子不耐烦道:“当时杨知县都已经问过了,还将我兄弟和店老板传唤过来了,卷宗上都写得明明白白,大人不会自己看。”说完就要走人道:“没别的事儿我要走了,耽误了本官的皇差,你担当得起么?”

      “你撒谎”哪知严郎中却重重一拍惊堂木道:“那天秋菊单间里,是户部主事陈思进,和几名同年在饮酒说话,从天没黑一直坐到打烊”

      张狗子一愣,没想到这严郎中变态到这地步,但他反应也不慢,故作平淡道:“也许是姓陈的记错了。”

      “难道几名官员都记错了?”严郎中冷笑起来:“他们可都是年纪轻轻的两榜进士,每个人都写下了确凿的证词你说谁的话更可信”

      “那就是我们记错了……”进士老爷那都是文曲星,严郎中这么一咋呼,张狗子就露怯了。

      “那为何你们的证词不是白纸黑字写的明白,加上店家五人,都说是在秋菊间”严郎中说着重重一拍案道:“那天下午贾六子的老婆就难产,一直到半夜才生下来,他还有功夫陪你出来喝酒,还真是好淡定呢那夜周老五在赌场输的jīng光,还打了架,这在巡捕房都有备案。那夜红猴子在chūn香楼宿piáo,交了piáo资却出来陪你喝酒?还有季大脑袋那天应该在诏狱当差,也跑出来跟你吃酒?”

      严郎中一阵建立在严密证据上的夹枪带棒,登时让张狗子无言以对,恼羞成怒道:“你管我在哪作甚难道我娘是我杀的不成?”

      “弑母夺宝,也不是没可能。”严郎中一脸淡定道:“你家的碧玉西瓜哪里去了?”虚虚实实才是王道,刚才他一个吐沫一颗钉,把张狗子深深震慑住了,这时再抛出这种猜测,才有震撼效果。

      果然张狗子脸上闪过一阵惊慌,忙掩饰道:“什么碧玉西瓜,我怎么不知道”

      “没有碧玉西瓜,你凭什么从一个没有身份的密探,一跃成为从七品的锦衣卫军官?”严郎中拍案道:“到底你立了什么功劳,能实现从民到官、连升七级的超擢?”

      “这……”张狗子无言以对。

      “锦衣卫配发给你的随身短刃哪里去了?”严郎中并不纠缠,虚则实之道

      “我现在不是密探了,自然交上去了……”张狗子额头见汗,已经牛不起来了。

      “你确定?”

      “确定。”

      “刀柄上的编号是多少”严郎中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,跳跃xing的问题一个接一个。

      “庚四二……”张狗子脱口道,说完脸sè就变了。

      “你看这是什么”严郎中点点头,便有差役端着个托盘上来,上面躺着一柄狭长的短刀,铜刀柄上赫然刻着‘庚四二,的字样

      “这是从案发现场几步之外的湖里捞上来的”严郎中目光冷意森然道:“而且你母亲身上的创口,与这把刀完全吻合你又要如何解释?”

      “……”张狗子的心防彻底崩溃,但他心里头有倚仗,再不肯做声。见他就是死不承认,严郎中也没办法了,张狗子现在是锦衣卫军官,没扒掉他这身官衣之前,又没法用刑。不能今ri把这个案子办死,来ri必然夜长梦多。

TOP

0
  第五三五章 不服不行

  
      结果不出所料,当ri严郎中无法取得张狗子的口供,只能先将其收押,同时把案情上报,请刑部移文锦衣卫,解除张狗子的官职,好再行严审……但他知道,以纪纲那种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脾气,此事相当渺茫。

      其实以手上的证据,不用张狗子的口供,强行给他定罪也不是不可以,但严郎中思虑再三,知道此事肯定没完,如果锦衣卫那边要横插一杠,这样做无疑是授人以柄,不能为之……

      严郎中一点没猜错,张狗子被刑部大牢收监的消息,很快传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副镇抚李chūn耳中,李chūn的反应十分强烈,当即就毫不客气的行文刑部,强烈要求放人同时北镇抚司竟也立案调查,大肆搜集证据,为解救张狗子做准备。

      这边刑部尚书刘观才刚看完严郎中的奏报,正在举棋不定中。这个案子当初是他下令严郎中复查的,但当时刘尚书可没想到,此案竟牵扯到锦衣卫官员,这让问题一下棘手起来。虽然刘尚书乃一国大宪,但锦衣卫乃法外之地,锦衣卫官员都是皇帝豢养的鹰犬,若没有确凿的证据,外臣动他们是要犯皇帝忌讳的,尤其是纪纲凶焰炽天、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,刘尚书实在不想跟他发生冲突。

      但一国大宪的尊严不容亵渎,刘尚书还是一丝不苟的审阅起相关卷宗来,看完之后,他对初审的结果很不以为然,杨知县这种清流名臣,做学问是好样的,但要断案的话,还真是麻绳提豆腐,结案陈词根本禁不起推敲。反观严郎中这样的jīng于刑名,用详实的证据和严密的逻辑,推翻了初审的不实之处,并用铁证让那张狗子无言以对。虽然因为时ri迁延,血衣之类的证据已经湮灭,但单凭那把从湖中捞起的凶器,就能给那张狗子定罪了。

      美中不足的是缺少目击证人,凶手也拒不招供,这让这个案子还称不上铁案如山……要不要同意严郎中的请求,行文锦衣卫要求解除张狗子的官职?大堂上的刑具,就是为这种冥顽不灵之徒准备……

      刘尚书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行文锦衣卫,那边锦衣卫的行文先来了,措辞十分不客气的要求释放张狗子,并给出解释、赔礼道歉。

      “荒谬”刘尚书堂堂二品正卿,居然被个小小的五品武官如此不客气的对待,焉能不生出火气?何况刑部是朝廷法司,岂能被北镇抚司命令到?那样刑部岂不成了镇抚司的下属?

      二品堂官的尊严,让刘尚书断然拒绝了北镇抚司的要求,但他也没行文锦衣卫要求解除张狗子官职,那样就成了唱对台戏,还愁闹不大么?尽量低调处理才是王道。

      刘尚书本打算早朝见到纪纲时,将这件事说一说,他觉着不过一个小旗而已,纪纲还是会给这个面子的。谁知道那边李chūn已经先把状告到纪纲那儿了,他把齐大柱杀人的经过,描述的如同亲眼所见,又把张狗子杀人说成莫须有的事儿,硬说刑部人为了显本事,非要给张狗子扣上杀人犯的罪名,还说锦衣卫怎么了,办的就是锦衣卫

      当时纪纲正因为周新的案子而灰头土脸,闻听此事先是感觉很烦,但经庄敬一分析,又觉着实乃天助我也。当初周新的案子,他就跟皇帝说,是文官在针对锦衣卫,现在张狗子这个案子,虽然远比不了周新案的级别高,却可一以贯之,让皇上相信自己的说法。

      一念至此,纪纲就拿定主意,要借此案做文章,当刘尚书找他谈此事时,纪纲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。他反问刘尚书,可不可以给自己一个面子,放了张狗子呢?

      刘尚书好说歹说,见纪纲始终针锋相对,也来了火气,两人竟在午门前吵起来,还惊动了皇帝。朱棣让人把两个大臣叫到御前,先训丨斥一通,再问他们到底为何事争吵?

      两人便各持一词,将案子讲了两遍,一个坚持齐大柱是杀人凶手,刑部冤枉锦衣卫官员;一个坚持齐大柱是清白的,张狗子才是真正的嫌疑犯,两人险些在皇帝面前再次吵起来。

      至少在这个时候,朱棣对锦衣卫的信任,要远大于对刑部的信任,不过刘观讲的也很有道理。让皇帝也不好拉偏架,只好把在一旁看戏的新任右都御史王彰拉出来,命他秉公审理此案。

      躺着也中枪的王彰这个郁闷啊,只好哭丧着脸的接旨……自从四年前陈瑛被诛,都察院的总宪便空缺着,陈瑛伏诛之后,年初陪皇帝北巡一次,才当上了这个右都御史,便是都察院目前的最高长官了。由他主审此案,此案立即轰动京城,也让王彰深感肩上的压力大如山。

      一面是老伙计刘观并朝廷法司,一面是同乡纪纲和他的锦衣卫,两面王彰都不想得罪。刘观和他同在法司十来年,彼此xing情相合,可谓相交莫逆。而且王彰相信刘观的cāo守和能力,知道只要秉公办案,这场官司肯定是刑部赢的,但那样就得罪了纪纲。纪纲这个人虽然凶横,却很念同乡之情,两人都是山东人,关系一直不错,甚至王彰能当上右都御史,也有纪纲在里头出力的因素,所以王彰也不想对不起纪纲。

      但他绞尽脑汁,也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,因为要了却这场官司,就必须杀人,不是杀齐大柱就是杀张狗子,不可能两个都放过,这种非此即彼的选择,根本没有两不得罪的可能。

      而且同时他又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,王彰不是tài子dǎng,反而和太子有些龃龉,他是朱棣最宠信的大臣之一,去年他老母八十大寿,皇帝赐假归省,还赏赐母冠服金币,待其归京后旋进右都御史。是以王彰对皇帝感激涕零,绝不能对不起皇帝。

      思来想去,王彰决定以赤诚待君上,秉公办理此案。在经过一番严密审讯后,他做出了维持刑部原判的决定……他本以为自己问心无愧,皇上亦不会苛责,谁知道朱棣竟勃然大怒,命他暂解都御史之职,回家听参王彰如遭五雷轰顶,面上却一脸肃穆,缓缓摘下头上的乌纱,给皇帝磕头后,退出了仪天殿

      朱棣为何会如此生气,原来是纪纲见王彰这边迟迟没有动静,便知道这书呆子要坏事儿,他抢先一步在朱棣面前哭诉,说刑部和都察院早就对北镇抚司侵夺他们的权力心怀不满了,这次肯定联合起来,想要借此事压倒镇抚司,收回司法大权。这番话显然戳中了朱棣的忌讳,他建立北镇抚司就是为了从大臣手中夺取司法大权,当然不容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了

      所以一见王彰的奏章果然是维持刑部原判的,朱棣就想起纪纲所说的岍丨部都察院穿一条裤子,,登时火冒三丈,虽然王彰压根就没说什么收权之类的大胆之言,朱棣还是把这顶帽子扣在他的头上。

      斥退了王彰,朱棣余怒未消。再英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,永乐皇帝一直以来的一个思维误区,就是把锦衣卫看成自己的代表,是在替他这个大明皇帝行使权力,所以任何对锦衣卫的挑战,都被皇帝视为对自己的不敬。现在刑部都察院接二连三攻击锦衣卫,让朱棣愈发相信文官集团确实在对锦衣卫展开攻击。这激起了皇帝对文官集团的怒意,他又命令刑科两位给事中陈岩和刘希夷再审此案,如有差池,严惩不贷

      刑科给事中仅仅七品,比二品尚书都御史等级低多了,但却是专门监察刑部的官员,朱棣让他们来审,就包含着对刑部不信任的信号了。然而两位给事中在审问了相关官员人犯后,确认刑部官员并无徇私枉法之举,而且明显严郎中的结论更有理有据,比起杨知县那份漏洞百出的结论,他们更愿意相信前者

      他们也知道皇帝是想让他们的结论偏向锦衣卫,但给事中都是些硬骨头的诤臣,两人见王彰那样的部堂高官都能秉公办案了,自然不会让老大人独美。至于皇帝的严惩,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。而且他们还更进一步,对锦衣卫于涉司法、包庇犯官的行径做出了严厉批判,要求皇帝限制北镇抚司的权力,维护三法司的权威……

      这下可彻底坐实了纪纲的指控,朱棣勃然大怒,他已经彻底相信,这是一场文官和锦衣卫之间的战争,且是项庄舞剑、意在沛公他朱棣就是那个沛公

      “好啊好啊,都蹦出来吧,蹦出来才能现原形”朱棣怒极反笑道:“继续让他们查下去刑部、都察院、刑科都上来,还有大理寺”便下令大理寺卿胡概继续审理此案。

      任命一出天下哗然,皇上十天之内连续否定刑部、都察院、刑科的结论,现在又轮到大理寺了,这是要让法司官员轮番上阵啊,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

      朝野上下拭目以待,都等着大理寺卿胡概,给出什么样的答案。

TOP

0
  第五三六章 刻舟求剑

  
      虽然早知道自己躲不过去,但接到旨意后,胡概还是一夜愁白了头。レレ皇上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,那是不把判决扭过来誓不罢休的。但朝野间汹涌的民意,他这位大理寺卿也有所耳闻,老百姓异口同声的称赞敢于主持正义的严郎中、李尚书、王部堂等人,说要是朝廷官员都像这几位大人这样不避斧钺,大明朝就有希望了。几位官员在家听参,每天都有人来拜会慰问,虽然为了避嫌,他们一概不予接见,但几人的声望ri隆,已经成了永乐朝的名臣。

      现在京城上下瞪大了眼睛,就等着他这位大理寺卿的答案了。胡概自然如临大敌,从大理寺抽调二十余名jīng干官员参与闭门复审,纪纲想要旁听,也被他拒之门外,这似乎预示着又有好戏要上演了

      转眼十天过去,一场大雨洗去了京城的暑热,大理寺的大门依然没有打开,但此案的重审结果,胡概已经悄悄送进了宫里。在前两次重审都支持刑部的结论后,他终于做出了支持江宁县初审结论的判决……其实早在接旨之初,他就已经想清楚了,这个案子不按照皇帝的意思办是万万不行的。虽然说民心似水、人言可畏,但自己的官是皇帝给的,要民心有什么用?就算所有人都说自己好,也不能让他升官只有皇上的圣眷,才是自己不断升官的希望

      另外也不能得罪锦衣卫,虽然纪纲不会帮自己升官,却能给自己坏事儿。反之要是趁机卖纪纲个人情,ri后就不用再担心锦衣卫的黑手了……

      看了胡概的奏章,朱棣脸上yīn沉的表情,终于缓和了一点,他马上朱批同意胡概的判决,又给出了针对几位大员的处理意见。

      第二ri,紧闭多ri的大理寺大门终于敞开,却不是万众期待的公审,只是由一名寺丞出来张贴告示——水车巷杀人案的杀人犯确实是齐大柱无误,判处斩立决。被害人之子张狗子无辜遭殃,由刑部赔银五十两,当堂释放。刑部郎中严清身为法司官员,弄权枉法、草菅人命,杖八十,发往云南充军。张家邻人李某、王某等人乱出伪证,与严清同赴云南充军。

      告示一出,京城哗然,但此刻再无人敢挑战皇帝的权威,齐大柱当ri便被押赴刑场斩首。齐母悲愤难耐,随后在家上吊自杀。而对一于维持法度的官员的处理,虽然没有当场宣布,但很快两位给事中便一个被贬为福建南平县丞、一个被贬到广州当知县……没到广东便病死在路上。

      至于两位部堂高官,毕竟是朝廷重臣,朱棣倒没有太过为难,只是让刘观在家闭门反省,王彰降一级仍领都察院……

      这个京城瞩目了一个夏天的案子,最终以纪纲和他的锦衣卫大获全胜告终。与他针锋相对的法司官员们惨遭贬黜,一时间朝野噤声、万马齐喑,再没人愿意提及这个案子。想不到王贤上任的第二天,严郎中的妻子竟来北镇抚司的门前喊冤了……王贤分明感觉到这个平静多时的漩涡,又要张开狰狞大口了

      “大人,要是实在为难,这个案子我们可以不接。”在深切体会到此案的凶险后,吴为替王贤打起了退堂鼓:“毕竟这个案子第一不是本司审理的,第二皇上也做出终审判决了。我们重审的话,岂不是在质疑皇上?”

      “但人家这状子写的聪明啊,告的是张狗子杀人、李chūn包庇,这俩人是我的属下,我能不管?”王贤无奈道。

      “踢给南镇抚司就是。”

      “他们会发回本司审理的。”王贤苦笑道:“你早先注意到没有,这个案子在本司同样有卷宗。还是李chūn领衔侦查。我现在不平反冤狱还好,要平反冤狱的话,就绕不开这个案子……”

      “这可难办了。”吴为直挠头道。他知道确实如此,这座大山不搬掉,王贤就占据不了道义的高度。虽然也可以、绕过去,侦查别的案子,但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没有是非的狗咬狗。对以寡敌众,需要正义大旗护身的王贤十分不利。

      “这就叫明知山有虎、偏向虎山行。”王贤叹口气道:“把严刘氏请进来吧。”

      不一会儿,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,布裙素钗、面容憔悴的妇人进来,缓缓向王贤行礼。王贤看座,她谢过后,便静静坐在杌子上,目光坚定而执着。

      “严刘氏,你的状纸本官已经看过了。”王贤看着这个之前应该没受过什么苦的妇人道:“此案时过境迁,你为何会想到来我这里告状呢?”

      “回禀大人,妾身留在京里就是为我家老爷伸冤的。听闻新任的镇抚大人嫉恶如仇,最是痛恨纪纲、李chūn等人。”刘氏轻声道:“妾身便来了。”

      “是谁告诉你的?”王贤问道。

      “是个同情我丈夫的锦衣卫军官。”

      “叫什么?”

      “恕妾身不能相告。”刘氏jǐng惕的看王贤一眼,担心他要打击报复。

      “实话实说吧,你被人当枪使了。”王贤看这刘氏很有主见的样子,便决定开门见山。

      “大人什么意思?”刘氏不解道。

      “本官今天刚开始整顿本司,要平决冤狱。”王贤淡淡道:“就有人提醒你来告状,嫂夫人知书达理,应该明白他们的用意吧?”

      “这是……”刘氏果然巾帼不让须眉,一下就懂了:“围魏救赵?”

      “说得好。”王贤点头赞道:“我就找不到这么贴切的成语。”

      “大人过奖了。”刘氏有些失神道:“既然如此,妾身给大人赔罪了。”说着便要起身离开,果然深明大义。

      “已然来了,再走有什么用?”王贤悠悠道:“这个案子我接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大人不怕‘围魏救赵,了?”刘氏低头道。

      “我只知道邪不胜正”王贤说这话,自己都臊得慌,实在没想到,自己一个小混混,终于也要打起正义的大旗了。“这个案子明显是他们在枉法欺君,本官不知道便罢,知道了就必须管一管”

      “大人……”刘氏这一年来,听得让人灰心丧气的劝,像王贤这样振奋人心的话,还是头一次听到。不禁热泪盈眶,给他下跪道:“妾身代我家老爷,先谢过大人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嫂夫人请起。”王贤正sè道:“此案已经过去两年,证据基本湮灭,想要翻案的难度很大,嫂夫人不要着急。”

      “是。”刘氏恭恭敬敬的点点头,小声道:“我家老爷临被发配前,说过一件事,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大人。”

      “请讲。”王贤jīng神一振道。

      “我家老爷说,他当时时间太紧,有个关键的人物没找到,就被解除了官职。”刘氏道:“那人便是张狗子的浑家,案发后,她便回娘家住去了,我家老爷开票传她也不到,派了捕快去也没找到人,显然是躲起来了。”

      “那现在呢?”王贤沉声问道。

      “她早就回来了。”刘氏道:“不知道对大人有没有帮助。”

      “很有帮助。”王贤重重点头道。

      刘氏这才起身向王贤福一福,跟着帅辉退下了。

      “大人,这个案子的难点,不在于人证物证,而是皇上的心意啊。”待人一走,吴为皱眉道。“两年前法司官员手里的证据也不少,依然是兵败如山倒

      “说有个楚国人,坐船渡河时不慎把剑掉入河中,他在船上用刀刻下记号道:这是我的剑掉下去的地方。,”所谓近墨者黑,王贤越来越像道衍老和尚了,他笑笑道:“当船停下时,他沿着记号跳入河中找剑,却遍寻不获。”

      “刻舟求剑的故事……”吴为这个汗啊:“三岁孩子也听过。”

      “这个故事有何寓意呢?”王贤尴尬的摸摸鼻子。‘息斯敏,之类太生僻的故事他也讲不了啊。

      “是说事物是不断变化的,不能用老眼光看问题。”吴为说完有些懂了,“大人的意思是,皇上不一定会像当年那样无原则的袒护他们了?”

      “嗯,世易时移。”王贤淡淡道:“当时皇上对锦衣卫的宠信,正在最顶点上。但这二年,纪都督犯了不少错,远的不说,就说吕婕妤的案子吧,显然是纪纲用酷刑酿成的冤狱。还有山西的事情,已经让皇上对纪都督产生怀疑了。”说着呵呵一笑道:“再说了,我现在也是锦衣卫了,手心手背都是肉,皇上去偏袒谁去?”

      “但这案子当年是在皇上的压力下,才被完全推翻的。”吴为道:“倘若大人现在翻案成功,岂不打了皇上的脸?”

      “山西军粮案如何?午门失火案如何?”王贤笑道:“对于如何给皇上留面子,我还是有几分心得的。再说我也不需要那个名声,只要皇上默默记下纪都督的小账即可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伸展手臂道:“水滴石穿、绳锯木断,早晚有一天,会让姓纪的拉清单的”

      吴为闻言不禁感慨,别人提起纪都督都从骨子里惧怕,自家大人却从一开始就敢给纪纲挖坑。虽然每个坑都对付不了纪纲,但架不住不停的挖,早晚有一天,小坑汇聚成大坑,定能埋葬掉纪纲的

TOP

0
  第五三八章 西瓜

  
      “就想到让你去陪他睡觉?”二黑对这对无耻的夫妻,还是挺佩服的,为了往上爬什么事儿都于得出来。レレ

      “老娘又不是美若天仙,我丈夫那时候连镇抚司的门都进不来,就是想这么于都没机会哦。”侯氏自嘲道:“我丈夫思来想去,打起了张家的传家宝的主意……”

      “张家还有传家宝?”

      “虽然张家一直没见什么出息,但我老婆婆原先是前朝宫里的,后来洪武皇帝起兵,赶跑了元朝皇帝,我老婆婆便从宫里逃出来,还偷带了个宝贝出来。本来是想着出来成亲后卖掉买房置地过ri子的。但我老公公是个识货的,说这东西价值连城,让人看到就会引来杀身之祸。是以两口子一直藏着这件宝未曾示人,后来二老相继病逝,便将宝物传给了我公公,我公公去世后,就由我婆婆保管。我和我家里的,也是我公公临死前,才知道家里有这样宝贝。我公公当时反复叮嘱,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家里有这玩意儿……”

      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?”二黑好奇问道。

      “西瓜……”

      “掌嘴”二黑瞪她一眼道。

      “别打,真是西瓜,只不过是个整块玉雕成的,外皮是碧玉,里头是红玉……”侯氏一比划道:“有这么大”

      “吓。”二黑张大嘴道:“那可老值钱了吧。”

      “当然。”侯氏有些得意道:“我丈夫后来把这个西瓜送给了李chūn,不仅成了正式的锦衣卫,还当上了百户,你说值钱不值钱?”

      “你公公不是不让人知道么?”二黑明知故问道。

      “我家里那个说,藏起来的宝贝跟石头没区别。”侯氏道:“便想把那个西瓜献出去,但我婆婆死活不同意,后来有一天夜里,趁着我婆婆睡觉,他便偷偷翻箱倒柜,找出了那枚碧玉西瓜谁承想这时候我婆婆被惊醒了,见传家宝让儿子盗走,她气坏了,就紧跟着追了出去,在巷子里追上了我丈夫,死命往回拽。我丈夫和婆婆争夺了好一会儿,竟然甩不开。这时候听着街坊四邻有动静,怕被撞见,他一时冲动,掏出别在腰上的匕首连刺三刀,我婆婆终于松了手。他便赶紧抱着碧玉西瓜跑了,跑到湖边时,又把匕首给扔到湖里。”

      “他在外面转了一圈,竟又回家来了,让我赶紧收拾东西回娘家。我其实跟在后头看见他杀人了,整个都吓坏了,也不敢多问,赶紧收拾包袱就走了。后来过了几个月,风声小了,我丈夫去我娘家接我,说已经破案了,我婆婆是个叫齐大柱的杀的,人已经被押赴刑场杀掉了。我也不敢跟他说,我其实看见人是他杀的……”侯氏知道丈夫今生都下不来床了,她又要被李chūn这个无情的人投入诏狱,也是有死无生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把李chūn也拖下地狱,是以毫不隐瞒的说道:

      “我本不敢和这个杀人犯再一起过ri子,但他说现在自己是锦衣卫了,跟着他能吃香的喝辣的,我就跟着他回来了。”侯氏很是坦然道:“也确实过了两年好ri子,这二年里,李chūn也从千户升到副镇抚,听说马上就要升镇抚了,chūn风得意的紧,”说着冷笑一声道:“我家里的说了,他之所以升这么快,其实是把碧玉西瓜献给了纪都督的缘故”

      “嗯。”二黑点点头,想想也是,当年案子闹得沸沸扬扬,虽然最终明面上也没有承认碧玉西瓜的存在,但李chūn不可能还敢藏私,肯定会把那宝贝献上去的。

      “不过”侯氏现在是恨死李chūn了,只要能害到他的事情,就绝对不会留情:“我家里的说,那碧玉西瓜其实是有一对,以李chūn那个贪财劲儿,他肯定只献上一个,藏着另一个。”

      “嗯。”二黑又问了一遍,见再没什么新鲜东西,便点点头,让书记官端着口供上前,对那侯氏道:“画押吧。”

      “我不会写字。”侯氏竟不好意思起来。

      “那就按手印。”二黑道:“每一张都按上手印也一样。”

      “那我也不按……”把事情经过都倒出来,侯氏心里那股邪火也熄了不少,神智回复清明,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。

      二黑哪能让她反应过来,沉声道:“你傻啊是吧,按了手印,你便是检举揭发李chūn的功臣,就能免了牢狱之灾,甚至连你家都不抄,让你回去继续过你的阔太ri子。”

      “真的?”侯氏听说不用坐牢了,还能保住家产,登时管不得许多,按照二黑所说,在上面按了手印。

      “我可以走了么?”侯氏越想越觉着,自己好像于了件蠢事,怯生生问道

      “当然。”二黑咧嘴一笑道:“不过估计你前脚出了镇抚司的大门,后脚就要被横尸街头。”

      “吓……”侯氏吓得脸sè惨白道:“是谁要杀我,李chūn么?”

      “呵呵。”二黑不置可否的笑笑道:“你不想死的,就先在在镇抚司住下吧,等风声过了再回去。”看到侯氏那一脸害怕,二黑哂笑道:“镇抚司不只有诏狱的……”

      侯氏这才松了口气……

      镇抚司除了诏狱之外,还有一些高墙下的院子,是供还未定罪的达官贵人,以及重要的证人之类居住的。二黑让人把侯氏带过去安顿,小心看管,便见王贤从屏风后转出,似笑非笑的看着自个道:“不错,有长进,可以独当一面了。”

      “还远远不够,大人过奖了。”二黑登时咧嘴笑起来,赶忙把供词双手奉上,邀功似的道:“大人看这个有用么?”

      “当然有用了”王贤全程旁听,自然无需再看,放声大笑道:“从现在开始,主动权就在咱们手里了”说着沉声道:“备马”

      “是”周勇见王贤如此振奋,知道大人已是成竹在胸,也是神情一振,马上命人从马厩牵来通体雪白的高头战马。

      “去刑科”王贤翻身上马,径直往午门而去。

      京城的格局是按照传统的都城规制,由外而内分为外城、内城、皇城和宫城。皇城和宫城便合称皇宫,象征着大明朝至高无上的神圣权利。最内侧的宫城,自然是皇帝生活和处理政务的地方,宫城的正门便是午门,午门前的御街两侧,便是除三法司外所有部院的官署所在。

      所以大明朝的zhōng yāng衙门,都是在皇宫门外办公的,唯有两个部门除外,一个是六科、一个是内阁,这两个部门在午门内、紫禁城中办公,后者是皇帝的秘书机构,倒还好理解。前者区区一个七品衙门,却也能在紫禁城中理事,可见其职权之重,在大明朝的地位之超然。

      所谓六科,对应的是朝廷六部,刑科和刑部对接,吏科和吏部对接。其长官是六位都给事中,都给事中之下有左右给事中,另外还有给事中若于名。都给事中官不过正七品,权柄却极重,掌侍从、规谏、补阙、拾遗、稽察六部百司之事。其中最牛的一项权利是,凡制敕宣行,大事覆奏,小事署而颁之;有失,封还执奏。凡内外所上章疏下,分类抄出,参署付部,驳正其违

      即是说皇帝颁布的一切敕令,都要经过六科之手,如果六科认为皇帝下达的旨意欠妥可以封还,更可以直接驳回朝廷百官的奏章之违误。

      而且每一科都对其负责的一部拥有极大的检察权,部中大事小情都要报送六科监察,若有违法之处,将遭到给事中的弹劾。皇帝交办各部的差事,也是由六科监督,若有逾期同样会遭到弹劾。所以六科其实就是皇帝监督百官的耳目手中,权柄之大,超乎想象。

      也正因为如此,在当初设计官制时,太祖皇帝特意将六科的品级定得极低,为的就是防止六科做大,凌驾六部之上,成尾大不掉之势。这样给事中虽然权力大,却不过七品,面对二品大员时,还是要保持尊敬。而部堂高官同样也得尊称都给事中一声长,,形成了权力制约的平衡,可见太祖皇帝权术之高明。

      王贤要去的,便是刑科。因为刑科除了直接监督刑部外,甚至还被赋予了制约北镇抚司的权力。大明祖制,锦衣卫抓人,须有驾帖发下,须从刑科批定,方敢行事。也就是说,锦衣卫并没有直接抓人的权力,必须先由皇帝授出驾帖才能行事。而且光有驾贴还不行,拿人事由还必须经刑科给事中‘佥签,,并付以签署详细的批文才能拿人。

      这是太祖皇帝晚年,深感特务政治之害,特意制定出来约束后世皇帝的。然而朱棣虽然打着恢复祖制的旗号,但岂能让自己的爪牙受制于他老子的几句屁话?

      要是那样的话,朱棣也就不会跟他老子所立的皇帝夺江山了。所以这条祖制早已经被破坏得千疮百孔了。当然表面上,是那纪纲肆意妄为,置祖宗法度于不顾,敢绕过刑科胡乱抓人……其实明眼人都知道,纪都督是给皇帝背黑锅了。

TOP

0
  第五三九章 铁肩担道义

  
      在那个蔓抄,的年月里,要抓的人实在太多太多,若是每个人都需要皇帝亲自下旨,那朱棣啥也不用于了。为了免却麻烦,让锦衣卫行事方便,朱棣给予锦衣卫空白驾帖,也就是说,锦衣卫可先抓人后禀报。

      不过为了监督锦衣卫,大明祖制是在抓人之前,应该将驾帖先在刑科佥签,作为抓捕前的审查和抓捕后的勘合。但纪纲在得到皇帝的默许后,根本不鸟刑科,向来是先拿人后关白刑科。但人都已经抓了,再通知人家刑科有什么用?就算刑科不同意,他们还能放人不成?所以刑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对锦衣卫的监督都是有名无实的。

      然而王贤已经喊出了还权于刑科的口号,规定日后北镇抚司抓人,必须要经过刑科给事中在驾帖上佥签。甫一上任,就给自己戴上紧箍的行为,看上去确实挺傻,但是现在签发驾帖的权力握在纪纲手里,要抓什么人,根本不是北镇抚司说了算,所以对于王贤并没有什么损失,反而是他在拉刑科下水,帮自己分担来自纪纲的压力。

      但问题在于王贤没有事先打招呼,难免会被刑科那帮人会有被算计的感觉,所以他得亲自来一趟,跟这帮死脑筋的家伙解释一下。

      当他进入刑科低矮的院落时,却发现八名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,竟都站在院中迎接他。王贤不禁一愣,他知道这些人肯定不是因为趋炎附势,才会来迎接自己,不然可丢尽了铁骨言官的脸。

      八人齐齐朝他施礼,王贤也不托大,抱拳还礼道:“杨科长和诸位大人实在多礼了。”

      那为首的刑科都给事中杨彦抱拳道:“我等出迎,非是为了大人的官位,而是感谢大人维护了朝廷法度”

      “呵呵……”王贤不禁尴尬的摸摸鼻子,心中苦笑道,那也不必把话说这么直白吧。“杨科长过奖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大人里面请。”杨彦笑着请王贤到客厅就坐,又命上茶。两位副给事中陪坐,这对向来鼻子朝天、以蔑视权贵为己任的科道言官们来说,那是尚书大人前来,都不会有的待遇。

      王贤却丝毫不感觉受chong若惊了,因为人家已经说明了,敬的不是他这个人,而是他维护朝廷法度的举动。这些年,在六科中刑科是最没尊严的一科,没办法,谁让他们监察的对象有北镇抚司呢?在纪纲的庇护下,北镇抚司滥捕乱判、草菅人命,已经把大明朝的刑律给践踏的千疮百孔了。身为刑科官员,诸位科长副科长们在同僚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,却又无可奈何……因为他们手里无兵无权,凭的是朝廷法度,靠的是上本弹劾,然而皇上对他们的弹章一概留中不发,这愈加助长了纪纲的气焰,纪都督根本不鸟他们,他们也徒呼奈何。

      这下好了,新上任的北镇抚司镇抚使,竟然和纪纲是死对头,据说头一次点卯,就敢拿枪威胁纪纲,是个十足十的狠角色。更妙的是,他一回头竟然又悍然宣布,往后纪纲发的驾帖,必须要经过刑科佥签才能生效,否则北镇抚司拒不执行。

      虽然知道王贤是拿他们做挡箭牌,但刑科的给事中们根本不怕麻烦,他们怕的是连麻烦都没法找,这种憋屈让这些以铁肩担道义为己任的给事中们,简直能活活憋死。所以王贤虽然有利用他们的嫌疑,他们还是很感谢王贤给他们这个机会,并表示愿意担负起监督责任,决不让北镇抚司的权力被滥用。

      王贤本来准备了好些说辞,这下倒好,竟全然用不着了,不禁摸着鼻子笑笑道:“有杨科长和诸位的保证,在下终于有了点底气,敢摸一摸这个老虎屁股了。”

      几位给事中笑笑,心里却大翻白眼道,你都用火铳指着人家脑袋了,还说自己不敢摸老虎屁股,实在是太……谦虚了。王贤不知道,这些又臭又硬的给事中出来迎接他,还有个不足道哉的原因,就是他狠狠打了纪纲的脸。这些年,纪都督凶焰日炽,他手下那班爪牙更是飞扬跋扈,一言不合便当街殴打朝廷命官;对弹劾他们的官员,更是肆意构陷,除之后快。科道言官们不知道弹劾了纪纲和他的徒子徒孙多少回了,可皇帝统统是留中不发,文官们心里的窝囊也就可想而知了。所以王贤这次**裸的打了纪都督的脸,实乃给朝中百官出了一口恶气,大伙儿为他捏一把汗之余,也是感激的很。

      “镇抚大人请放心,”杨彦正色道:“下官向你保证,只要我在刑科一天,只要没有皇上的旨意,他纪纲休想拿到刑科的佥签”

      “多谢杨科长。”王贤就等他这句话了,闻言不禁大喜。有战力超强的给事中们压阵,他就再不用担心纪纲用锦衣卫都督的身份压自己了。

      “皇上那里,需要我们上本说明么?”给事中果然没有怕事儿多的,杨彦竟要主动替王贤上本。

      “上本自然是应该的。”王贤却淡淡笑道:“不过皇上已经知道了,不然给我一百个胆子,我也不敢这么于。”

      杨科长等人露出原来如此,的神情,他们一直在猜测,王贤如此大胆的跟纪纲针锋相对,是不是得了皇上的暗示?现在听他一说,果然是这样。旋即,几人便难以自制的激动起来起来,因为他们想到一种可能,这是不是皇上要收拾纪纲的信号啊?

      王贤却不肯再细说,其实他自己也捏着一把汗,因为皇帝只说过这些年北镇抚司实在乱套,你回去跟朕好生收拾一番,,这话实在是模棱两可,你可以理解为默许他放手大于一场,也可以理解为废话一句。王贤回去反复琢磨,觉着皇帝是故意这么说的……朱棣不可能明着说让自己跟纪纲对着于,那庙堂之上岂不成了儿戏之所?皇帝就是想看看王贤胆子有多大,敢不敢跟纪纲对着于。当然王贤要是被纪纲于掉了,皇帝也不会管他,因为皇帝根本没说让他去跟纪纲对着于……

      “眼下就有一个案子,下官不得不摸一摸老虎屁股,”王贤转个话题道:“请杨科长和诸位帮着出个主意。”

      “请讲。”一般人听到这种事儿,第一反应是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,然而几位给事中却像公牛见了红布,一下兴奋起来。

      “是这样的。”王贤便从今早刘氏告状讲起,将案情简单讲述一遍。

      其实哪用的着他讲?前年的案子闹得那么大,还害得刑科的两位前辈被贬出京城,当时就在刑科的杨彦等人,可比王贤了解的多得多了。一听说王贤要重申当年的案子,几人先是一阵惊喜,他们可是到现在,还时常想着替两位前辈并几位大人翻案的

      但一转念,几人的神情又黯然下来,杨彦叹气道:“虽然我们也盼着重审此案,但真不建议大人以此案为突破口。”顿一下道:“这个案子的结果,是圣意。齐大柱已经死了,这案子就更没有翻过来的可能了。”其实这些楞不怕的给事中们,何尝不想翻过这个案子来?然而他们深知此中利害,担心万一王贤因此触怒了皇帝,被轰下镇抚司之位,可让他们上哪去找个敢跟纪纲对着于的镇抚使?

      而且王贤还是举人出身,这在武官里可谓万中无一,在文官们看来,让他来管镇抚司,实在是再美妙不过。可不能就这么折了。

      “但是状纸已经接了。”王贤流露出一丝苦笑道:“下官也只能吞下这枚苦果了。”

      “这……”几位给事中相互看看,沉默片刻后,那位名叫王质的右给事中,缓缓开口道:“镇抚大人,下官要弹劾你。”

      “哦?”王贤一愣道:“不知王兄要弹劾我什么?”

      “按例,你北镇抚司只能奉旨办案,并没有单独接状纸的权力。”王质目光坚毅的望着王贤道:“所以下官会弹劾你越权,命你将此案移交刑科,由下官上奏皇上后再做定夺。”

      “王兄……”王贤眼眶兀得一热,其实他这次来的目的,除了知会佥签的事之外,就是想看看,刑科能不能帮他把这个案子捅上去。因为他实在不敢确定,自己直接向皇帝汇报此案,会有什么后果虽然此刻不费吹灰之力,就达到了目的,但王贤心里却没有半分庆幸,反而面惭耳热。尽管自己也很拼命,但比起这些一心维护国法的给事中来,始终还是私心杂念太多了些。

      “这种事,还是我这个科长来吧。”这时,杨彦摆摆手,对王质笑道:“没道理让你出风头。”另一位左给事中也抢着要自己来,最后三人挣了一番,竟决定一起上奏,这让王贤又是好一个感慨,原来这世上,出了周新周臬台之外,还真有敢于犯言直谏的铮臣啊

      能有这种想法,就说明王镇抚不是读书人,至少不是纯粹的读书人,他压根不清楚,读书人重名轻利的尿性……

TOP

0
  第543章 江南四大讼师

  
      “东翁,你跟别人不一样。别人可以交出权力,得以善终,是因为他们一旦失去权力,就等同废物了。”庄敬却大力蛊惑着他道:“但你不一样,就算你一无所有了,还可以让皇帝用来平民愤,所以朱棣能放过别人,一定不会放过你。东翁既然那么了解皇帝,难道不知道他是天下头号自私冷酷之人么?!”

      “哎……”纪纲眼里闪过无数复杂的神色,最终化成幽幽一叹道:“不错,朱棣一定要杀我了。”

      “所以东翁,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,是坐以待毙还是拼死一搏!”庄敬奋然道:“您要是选择后者,学生这一条老命,就卖给东翁了!”

      “……”是等死还是作死,这选择实在太残酷,纪纲半晌都无法开口。

      “这选择对别人来说可能艰难无比,但东翁已经做过一次了,这次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?”

      “做过一次?”纪纲一脸茫然道。

      “建文二年,朱棣率军破德州城。五月率二十万铁骑南下临邑,路经宿安店时,东翁与同乡肃穆冒死扣住燕王坐骑投军,结果非但避开了随后到来的大屠杀,反而还就此飞黄腾达,打下大大的一片基业!”庄敬激动道:“学生每念至此,都忍不住热血澎湃,对东翁死中求活的举动赞叹不已。”说着又循循善诱道:“当时的情形和今日何其相似,若是畏惧不前,只能等着被屠杀的命运,但要是拼死一搏,就有可能成就不世基业!东翁,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?”

      庄敬是个好说客,在他的反复劝说之下,纪纲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点神采,他缓缓点头,用嘶哑的声音道:“就听夫子的吧……”

      “好!”庄敬激动起来道。

      纪纲终于做了决定,也就渐渐恢复了枭雄本色,目光重新锐利起来,语调也变得坚决道:“从今往后,咱们为自己的事业拼命了!去他娘的朱老四!”

      “对,去他娘的朱老四!”庄敬大喜过望道。

      “日后具体怎么做,你回去仔细想想,我也静静心,回头咱们好生合计一下。”纪纲想一想道:“先说眼下这个案子吧。”

      “眼下这个案子,既然朱棣已经决意重审,东翁多说无益,”庄敬道:“不过也不能全然不做反应,那样会寒了儿郎们的心。”

      “嗯。”纪纲点点头,“那夫子说该怎么办?”

      “其实这也是一个好机会,这个案子当初之所以能办成牛皮案,其实还是因为缺少直接的证据,如今又过了两年时间,就更攀扯不清了。”庄敬笑道:“对姓王的来说,想要翻案是个严峻的考验,皇帝虽然说重审此案,但也不一定非要翻案。如果姓王的把案子办砸了,到时候都督自然有话说。”

      “嗯。”纪纲又点下头,“你就说吧,我该做什么?”

      “东翁只需到时坐镇旁听,以防那姓王的刑讯逼供。”庄敬道:“至于其他的,就交给学生吧。”

      “哦,夫子要亲自上场?”纪纲有些意外道。

      “呵呵,东翁忘了么?”庄敬笑道:“在投奔东翁之前,学生可号称江南四大讼师之一啊!”

      “当然没忘。”纪纲露出放心的笑容道:“夫子当年无理都能赢三分,又对此案最是了解,此番出马定能让那王贤小儿哑口无言!”

      “东翁就走着瞧吧。”纪纲微笑点点头,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。

      圣旨一下,案件的重审就刻不容缓了。随着双方紧锣密鼓的准备,这些天京里头沸沸扬扬,热议的头等大事,就是这个两年前曾经闹得举国震惊,如今又要重审的水车巷杀人案。

      老百姓们自然习惯性站在弱势群体一边,希望能证明齐大柱是枉死的,证明严郎中等人是好官。但在锦衣卫多年的淫威之下,纪纲早就成了老百姓心中阎罗王般的人物,是以民众虽然从心理上支持王贤,但其实并不抱多大信心。尤其是在听说当年四大讼师之一的庄夫子要出山后,就更加不抱希望了。这也从京城几大赌场开出的赔率中便可见一斑,几乎是一边倒的不看好王贤……

      这下可惹恼了王兴业,却说王老爹进京后,太子给他在太仆寺找了个清闲的差事,一直无所事事,大把的时间都消磨在茶馆酒楼中,这几日满耳朵都是儿子要和纪纲的头号谋士对决,让他生气的是,这么大的事儿,儿子竟然也不跟自己合计合计;更可气的是,那些茶友、酒友当面拍着胸脯说,坚决支持他儿子,回头却都买他儿子输,这真是太不仗义了!

      一气之下,王兴业回家跟老婆商量,要拿笔巨款买自己儿子赢……虽然王老爹是当家的,但老王家管钱的是王老娘,为了防止他在外面沾花惹草,王老娘每月只给他五两银子零花,至于在茶楼酒馆的消费,统统都是挂账的,等到月底时管家会去结账。

      五两银子其实也不算少了,但用来下注赌自家儿子赢,就让人笑话了。王老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,当即决定拿出一百两来!

      “那也太少了。”王兴业直翻白眼,劝老婆道:“这一场儿子要是输了,咱们的万贯家财也保不住了,索性拿出来赌一把,输了就等于被提前抄家,赚了那就发大财了!”

      让他这么一说,王老娘恍然大悟:“光想着要是儿子输了,咱也有钱回家享福,却没想到你说的这个理。”便咬牙决定加到五千两上。

      “还是太少了,五万两还差不多。”老爹大气道。

      “你这就不对了,我们家才发迹三年不到,要是一下拿出五万两银子。”王老娘却有她的道理:“你是挺小二呢,还是还害小二呢?”

      “倒也是这个道理……”王兴业点点头,不再坚持道:“不过五千两并不算多。”

      最终两公母各让一步,决定拿出一万两银子,买王贤胜。在爷娘的号召下,王贵也下了一千两银子买弟弟赢,本来他想下一万两的,无奈侯氏死活不同意,只肯让他拿这点银子打水漂。

      如果他两口子知道,林清儿出了十万两银子买自家老公胜,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。另外银铃、灵霄两个小姐妹,也拿出全部的零花钱,加起来足足五千两银子买王贤胜。就连小玉麝都偷偷拿五百两银子往自家老爷身上下注……她虽然什么都不懂,还是拿出全部身家来支持自家老爷。不过她并没有什么风险觉悟,因为在她看来,自家老爷是无敌的!

      无论如何,全家人都下了重注在王贤身上,要是他输了这一场,损失惨重还是小事,很可能王家都要面临灭顶之灾了……

      为此,王兴业越想越不放心,终于按捺不住,到北镇抚司衙门去找儿子,想给他出出主意。

      北镇抚司衙门前自然戒备森严,但一听说老太爷来了,守门的官兵忙不迭放行,领头的百户又亲自把王兴业送到签押房去……虽然王贤面临的局面仍不乐观,但他的一系列雷霆手段,早就震慑住镇抚司的一众官兵,哪个也不敢触犯军纪,是以锦衣卫衙门里的肃杀气氛,竟比从前更重了。

      听得通禀,王贤赶忙迎出来,正看见老爹从二门进来,马上上前扶住道:“爹,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?”

      “没事儿,我就是来看看。”王兴业瞥一眼左右道:“你都多少天没回家了,你娘你媳妇你妹子都担心坏了,让我来看看你咋样了。”

      “这不挺好的么。”王贤将老爹让进临时设在后衙的签押房,又让人上了茶点,便屏退左右,这才说实话道:“儿子我是骑虎难下,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。”

      “就知道是这样。”王老爹眼中闪过一丝疼惜道:“那纪纲是什么人?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凶人,皇上却让你和他作对,儿啊,难为你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圣心难测,我们都是皇上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。”王贤摘下官帽,摸着额头道:“儿子就是那过河的小卒,有进无退啊。”

      “小卒怎么了?过河能顶半个车。”王兴业给儿子打气道:“再说你是主审官,开堂后想审就审、想停就停,想怎么玩花样就怎么玩,有什么好怕的!该害怕的是他们!”

      “主要是这个案子缺少直接证据,都是间接的。”王贤皱眉道:“差上这一层,就给对方留下胡搅蛮缠的机会,我怕开堂后,双方你说你的,我说我的,再次变成牛皮案,到时候官民面前不好交代,皇上那里恐怕也会有变数。”

      “唔,听说庄敬要出山。”王兴业道:“他当年是江南有名的状师,在苏杭一带打了很多有名的官司。一张铁嘴能扭转黑白、颠倒是非,十分难对付。”

      “所以儿子丝毫大意不得。”王贤苦笑道,其实这些天,他一直在忙着背诵《大明律》,以免公堂上被庄敬抓了漏洞。

      “不过也不要紧,状师再能,在公堂上也翻不了天,只要你不犯错,就能压住他。”王兴业干了一辈子刑名,自然经验丰富,问道:“原告找好了么?”

TOP

0
  第五四四章 开审

  
      自打老爹那次神来之笔的刺字之后,王贤对自家老爹的意见便高度重视,闻言认真答道:“虽然齐家母子都已经身亡,但齐大柱还有个姐姐,听到要给弟弟平反,立即同意递状子充当原告,老爹以为如何?”

      “这样不妥。”王兴业却摇头道:“齐大柱的姐姐虽然也有资格当原告,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在公堂之上总是难以理直气壮。一旦遭到对方讼师的盘诘,很容易就哑火。”

      “那父亲的意思是?”王贤谦虚问道。

      “你得找利害更相关的人来当这个被告,”王兴业道:“我听说齐大柱还有个妹妹……”王老爹整天泡在茶馆酒楼里,消息灵通着呢。

      “那女娃娃才八岁……”王贤有些了然,不过又摇头道:“小孩子家的懂什么。”

      “八岁?那感情好啊”王兴业却大喜道:“缇萦救父时也是八岁要的就是这种孤苦无依的小女孩,她往堂上一站,你就先立于不败之地了”

      “有道理”王贤恍然道:“对啊,谁能跟个孩子讲道理?那庄敬再是铁齿铜牙,在八岁小女孩身上也用不上。”

      “这只是其一,”王兴业双目精光一闪道:“从皇上到百姓,都是同情小孩子的,到时候你纵使偏袒那小女孩一些,也是人之常情,谁也不能说什么。

      “爹还真是……”王贤不禁摇头叹道:“狡猾狡猾的呢。”

      “嘿嘿。”王兴业得意的一笑道:“而且替成人打官司赢了幼女,得不到什么好名声,反过来才会有好名声。我儿是要做名臣的,仕途上不能没有这样的明判点缀。”

      “爹你真是高见。”王贤彻底服气道:“往后还得多提点着儿子。”

      “那是当然,你爹我旁的不敢吹牛,刑名上的事儿还是有把握的。”见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,如此尊重自己,王兴业得意的胡子直翘道:“其实庄敬到时候,无非就是刂搅蛮缠、死不认账,八个字,我儿只需以t你的,我打我的,八个字相对,保准药到病除……”

      父子俩又花时间,将过堂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陷阱和问题推敲了一遍,王贤登时豁然通透,对来日的重审有了信心。

      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九,水车巷杀人案重审的日子。

      这一天,往日里门可罗雀的狱神庙前万头攒动,京城内外的百姓为了亲眼目睹这场交锋,天不亮就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外听审。为了满足百姓的心愿,王贤命人打开栅门,让其在大门外听审,又放五百百姓做代表,到大堂前旁听。这也是王老爹的主意,虽然最终判决是皇帝说了算,但能占据天时地利人和,无疑可以为审案官平添气势,增加成算。

      现在皇帝下旨重审此案就是天时,案件在北镇抚司审理便是地利,能拉出一票站在你这边的观众,就是人和占据天时地利人和,就会掌握绝对的主动权,令对手未战先输三分

      当然为了避免出现混乱,北镇抚司的官兵也倾巢而出,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戒备森严的维持大堂内外的秩序。但就算这样,仍让前来旁听的许应先等人大为不满,大声抱怨道,放这么多老百姓进来,这是在耍猴戏么这是?

      这边帅辉二黑等人则毫不客气的回击道:“是啊,就是在耍你们这些猴儿

      “你敢再说一遍”许应先一帮人憋着劲儿想大闹公堂,自然不怕事儿大了。

      “再说一遍又如何”帅辉气死人不偿命道:“就是耍你这只瘟猴,你打我呀,来打我呀。”

      “这可是你说的”许应先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打人,却被朱九爷硬生生挡住,朱九把铜铃似的眼一瞪道:“公堂之上,不得喧哗”

      “都是在喧哗,为什么不阻止他们”许应先知道九爷的厉害,但此刻不能输了阵场。指着得意洋洋的帅辉等人抗议道。

      “他们有喧哗么?”朱九爷却淡淡道:“没听到。”

      “你们这是偏袒”王谦等人愤怒的上前指责道。

      “我就是偏袒怎么了?”朱九爷睥睨着这群纪纲的徒子徒孙,心头浮现的是这群家伙多年来的口蜜腹剑,满腔怨恨化成冷笑一声道:“搞清楚这是在谁的地盘上”说着刷得一挥袖子,沉声下令道:“再有胆敢喧哗者,掌嘴四十,叉出衙门”

      谁都知道朱九爷说到做到,大堂上登时没了声息,帅辉和二黑等人却使劲扮鬼脸,尽情嘲弄许应先等人,许应先等人气得投诉道:“九爷,你看身后

      朱九爷缓缓转头一看,只见帅辉等人已经面无表情。朱九爷瞪帅辉一眼,示意他们别太过分,便转过脸来,冷冷盯着许应先等人。

      许应先几个也知道,在这里拿乔讨不到任何好处,便都转过头去,索性眼不见为净,等老祖宗驾到再把场子找回来。

      辰时一到,升堂鼓响,大堂上下一片肃穆,在众人礼迎之下,一身绯红官袍的王贤,出现在大案之后,坐定以后,目光冷峻的环视堂下,方朗声道:“今日有水车巷杀人一案,奉圣命发回由本司重审,带原告”

      话音未落,便听一声拖长音道:“大都督驾到”

      “老祖宗来了……”许应先等人欣喜不已,马上不理会王贤和朱九爷,争先出去迎接。

      堂上,吴为朱九等人眼含忧虑的看一眼王贤,都知道纪纲此番是掐好了时间过来,为的是避开宣读圣旨,给自家大人个下马威。王贤却只是朝他们微微一笑,便兀自端坐不动。

      但像王贤这样淡定的终究是特例,随着纪纲在许应先等人的簇拥下进场,堂上堂下的气温都好像低了许多,原本兴致勃勃的百姓也全都噤声不言,虽然他们明知道纪阎王不可能把他们放在眼里。

      纪纲见所到之处,人群如麦浪般跪倒,不禁对自己的威势颇为自得,但当他看到堂上端坐的那位,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时,好心情登时荡然无存,脸又阴沉下去。

      “呔,姓王的。”许应先能混到今天,全靠拍纪纲马屁,第一时间就体会到大都督的不爽,马上狐假虎威的呵斥起来:“见到大都督还不跪迎”

      “原来是纪都督,下官见过纪都督。”王贤这才拱拱手,却依然没有起身道:“下官有皇命在身,恕不能全礼了。”

      “哼。”两人已然撕破脸,虚与委蛇没有任何意义,纪纲冷言冷面道:“当不起王大人的大礼,本座今日不过是来听审的,以免有人公报私仇、屈打成招。”

      旁听的百姓闻言不禁暗暗心惊,纪阎王和这王镇抚得多大仇啊,一上来就针尖对麦芒。

      “呵呵。”王贤笑道:“都督是下官的上司,自然有权监督。”说着正色道:“既然都督到了,那么我便宣读圣旨了。”说着一抖手,从袖中掏出一份明黄色的谕旨来。

      纪纲登时一愣,要杀人似的瞪一眼许应先几个,那意思是,不是说已经宣旨了么?

      吴为几个所料一点不错,纪都督果然是特意在宣旨之后才到,为的就是避免给王贤下跪。

      “是已经宣了啊……”许应先几个也傻眼了,忙对王贤道:“你不是已经宣了一遍?为何要再宣一遍?”

      “刚才只是预告,现在才是正式宣读。”王贤淡淡一笑,起身沉声道:“有旨意”

      纪纲见几个不成器的东西,又被姓王的耍了,但大庭广众、众目睽睽之下,只好率众跪下叩头道:“臣等恭聆圣谕”

      王贤这才不紧不慢的宣旨道:“着北镇抚司镇抚使王贤,重审齐大柱杀人一案,钦此。”

      “微臣领旨”不过寥寥数语、内容亦毫无出奇,纯粹为了赚纪纲磕这个头。纪纲明知道这点,还不得不再次磕头,险些气炸了肺。

      王贤将圣旨供在一旁的香案上,这才让众人起身,又装模作样给纪都督看座。周勇这才搬上来一个杌子。一看那杌子,许应先等人又气不打一处来,这么大个北镇抚司,难道连把椅子都没有么?

      但王贤的表情谁都能看懂,爱坐坐,不坐就站着。许应先几个都担心胡乱说话,害得老祖宗连个杌子都捞不着坐,竟没人敢出言质问,只小心的看着纪纲,小意道:“老祖宗您看……”

      纪纲轻哼一声,一撩袍角,面无表情的在杌子上坐下。一坐下登时便发现不妥,那三足鼎立的花梨木杌子,竟有一足是活动的,只要稍不注意,就可能摔倒在地。好你个王贤小儿,竟敢如此作弄本座纪纲恨得咬牙切齿,只得暗运内功,扎起了马步,稳稳坐在其上。

      见纪都督身体发僵,王贤暗暗冷笑,老子还没找你报仇呢,你却自己送上门来,不好好作弄你一番,我把姓倒过来写

      看到王贤挪揄的表情,纪纲眼神冰冷回望着他,两人斗鸡似的对视起来还没开审,大堂上已是火花四溅了

TOP

当前时区 GMT+8, 现在时间是 2024-9-17 15:37